吉狄馬加:詩人不是職業(yè),不能“出賣語言的珍珠糊口”|大道⑨上
封面新聞記者 張杰 吳德玉 攝影周彬

吉狄馬加,1961年出生于四川涼山昭覺。著有詩集《鷹翅與太陽》《火焰與詞語》《我,雪豹……》《吉狄馬加的詩》《大河》等。曾獲中國作家協(xié)會第三屆新詩(詩集)獎、莊重文學獎、肖洛霍夫文學紀念獎、歐洲詩歌與藝術(shù)荷馬獎等獎項。曾創(chuàng)辦青海湖國際詩歌節(jié)、青海國際詩人帳篷圓桌會議及成都國際詩歌周等。

吉狄馬加(攝影:張志剛)
“我握住了語言的鹽,猶如觸電!薄爱斣~語的巨石穿過針孔的時候,針孔的脊柱會發(fā)出光的聲音。”
詩人的氣質(zhì)、詩歌的風格有許多種類型。吉狄馬加其人其詩,都顯示出壯闊、凝練、高效的風范。
在400多行的《我,雪豹……》中,吉狄馬加“化身”一只矯健、勇猛、游走于高原雪山之上的雪豹,發(fā)出對雪豹自身命運、對雪域高原與自然環(huán)境、對人類的生存發(fā)展乃至未來前景的詩意追問,“流星劃過的時候/我的身體,在瞬間/被光明燭照,我的皮毛/燃燒如白雪的火焰/我的影子,閃動成光的箭矢/猶如一條銀色的魚/消失在黑暗的蒼穹/我是雪山真正的兒子……此時,我就是這片雪域/從吹過的風中,能聆聽到/我骨骼發(fā)出的聲響/一只鷹翻騰著,在與看不見的/對手搏擊,那是我的影子……”
“我們的名字一般是父子連名。我的全名是吉狄·略且·馬加拉格,簡稱吉狄馬加,把我父親的名字省了。我姓吉狄,名馬加!1961年,吉狄馬加生于中國四川省涼山彝族自治州昭覺縣。川西南的高山峽谷里,森林密布,江河日夜奔騰,壯闊的大自然也悄然融鑄進吉狄馬加的性格血液之中!叭绻麤]有大涼山,就不會有我這個詩人!奔荫R加說。
1977年,一天下午,16歲的吉狄馬加放學回家,迫不及待打開剛得到的一本普希金詩集。這本書被很多人傳抄,到吉狄馬加手上已經(jīng)沒封皮了。就是這本沒封皮的詩集,為少年吉狄馬加打開了一扇理想之窗,“讀完這本詩集,我就立志當一個詩人?梢赃@樣說,是這本普希金詩集改變了我一生的命運,詩成為實現(xiàn)我夢想的很重要的途徑!
1978年,17歲的吉狄馬加以應屆生身份考進西南民族學院(現(xiàn)西南民族大學)漢語言文學專業(yè),由此開始走上文學創(chuàng)作的道路。在校期間,他的散文《火把的性格》發(fā)表在四川日報上(1979年9月10日)。他在《星星》詩刊發(fā)表的《太陽 我撿拾了一枚太陽》和組詩《童年的夢》等,引起了老一輩詩人孫靜軒、流沙河等的關(guān)注。1981年,吉狄馬加的散文《木葉聲聲》,被選入中國新文藝大系散文卷。1982年,大學畢業(yè)的吉狄馬加回到大涼山,在《涼山文學》擔任編輯工作。1985年,他到《星星》詩刊工作。組詩《自畫像及其他》獲全國第二屆民族文學獎詩歌一等獎。同年,吉狄馬加出版了自己首部詩集《初戀的歌》,獲得中國作家協(xié)會第三屆(1985—1986)新詩(詩集)獎(這一獎項后來演變?yōu)轸斞肝膶W獎)。

《吉狄馬加的詩》
自此之后幾十年的時間里,吉狄馬加的藝術(shù)視野逐漸越過故鄉(xiāng)的叢林山崗,跨越全國乃至瞄向世界,成了一個評論家眼里具有“世界詩歌”意識的詩人。
近些年來,吉狄馬加在長詩領(lǐng)域用力甚深,創(chuàng)作的長詩《我,雪豹……》《不朽者》《獻給母親的十四行詩》《應許之地》《裂開的星球》等作品,都備受詩壇矚目。這些作品題材宏大,涉及對全人類面臨的很多重大主題,如生態(tài)環(huán)境、人類倫理、傳統(tǒng)文化發(fā)展、人類文明之間的溝通等的深度凝視和關(guān)照。

《火焰上的辯詞》
2017年,吉狄馬加300行篇幅的長詩《大河》為“中華民族母親河”黃河獻詩。氣勢磅礴,詞語密集,想象力奇譎,整首詩猶如黃河之水蔓延開來!霸诟叩牡胤剑┑姆垂/沉落于時間的深處,那是諸神的圣殿,肅穆而整齊的合唱/回響在黃金一般隱匿的額骨……從這里出發(fā)。巴顏喀拉創(chuàng)造了你/想象吧,一滴水,循環(huán)往復的鏡子/琥珀色的光明,進入了轉(zhuǎn)瞬即逝的存在/遠處凝固的冰,如同純潔的處子/想象吧,是哪一滴水最先預言了結(jié)局?……他們用不同的語言描述過你落日的輝煌/在那更遠的地方,在更高的群山之巔/當自由的風,從宇宙的最深處吹來/你將獨自掀開自己金黃神圣的面具/好讓自由的色彩編織未來的天幕/好讓已經(jīng)熄滅的燈盞被太陽點燃……”
從故鄉(xiāng)的叢林到北方的大河,吉狄馬加用文本完成了一次思想和詩意的奇旅。
詩歌是人類邁向明天“最樂觀的理由”
“詩人!光明的祭司,黑暗的對手/沒有生,也沒有死,只有太陽的/光束,在時間反面的背后/把你的額頭,染成河流之上/沉默的金黃。你的車輪旋轉(zhuǎn)……”如果你聽到吉狄馬加在臺上朗誦自己的詩歌《誰也不能高過你的頭顱——獻給屈原》,嗓音洪亮,神情專注,只用不多的詞句,就能把詩的氣息傳向遙遠。在場聆聽的人很難不被他的激情所感染。

《吉狄馬加的詩》
吉狄馬加對詩歌的作用和力量有高度的信任。他認為詩歌能幫助人類發(fā)展辨別出正確的方向,找到通往人類精神故鄉(xiāng)的回歸之路。他相信詩歌是人類邁向明天“最樂觀的理由”。他很喜歡捷克詩人雅羅斯拉夫·塞弗爾特的一句詩:“要知道搖籃的吱嘎聲和樸素的搖籃曲,還有蜜蜂和蜂房,要遠遠勝過刺刀和槍彈。”
在一次國際詩歌交流活動的致辭中,吉狄馬加深情地說:“朋友們,我們相聚在這里,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詩歌依然在我們的現(xiàn)實生活中發(fā)揮著不可被替代的作用,詩歌仍然是這個世界不同文明、不同國度、不同文化背景的人進行交流的最有效的方式,正是因為詩歌的存在和延續(xù),我們彼此的心靈才能如此親近!
在接受封面新聞“大道”人文大家融媒報道小組采訪時,吉狄馬加誠懇地說,“詩人間的詩歌交流,不是一般的交流。詩人之間通過詩歌的交流,是一顆心與另一顆心,最近最直接的交流,像閃電一樣。在我看來,國家與國家,民族與民族,人與人之間的交流,通過詩歌的交流,是最有效最迅速的,它可以在瞬間就抵達彼此的心靈。我們現(xiàn)在的世界有很多隔閡?墒牵灰娒,一個詞語,一個句子,就讓大家的關(guān)系拉近了。可以說,詩歌是人類之間進行交流的重要使者。”

吉狄馬加接受封面新聞專訪(攝影:周彬)
詩歌具有強大的力量,但詩人這個頭銜是純粹的。
吉狄馬加在一首詩中這樣表達他對“詩人”的認知和思考,“詩歌,或許就是最古老的藝術(shù)/伴隨人類的時光已經(jīng)十分久遠/哦,詩人,并不是一個職業(yè)/因為他不能在生命與火焰之間/依靠出賣語言的珍珠糊口”。智能技術(shù)帶來的機器人詩篇,促發(fā)全世界詩人的警惕和思考。吉狄馬加對人類詩人有充分的自信,“在這個智能技術(shù)正在開始/并逐漸支配人類生活的時代/據(jù)說機器人的詩歌在不久/將會替代今天所有的詩人/不,我不這樣看!這似乎太武斷/詩人之所以還能存活到現(xiàn)在/那是因為他的詩來自靈魂/每一句都是生命呼吸的搏動/更不是通過程序偽造的情感……”但他也有自己的憂思,“然而,詩人,我并不懼怕機器人/但是我擔心,真的有那么一天/當我們面對暴力、邪惡和不公平/卻只能報以沉默,沒有發(fā)出聲音/對那些遭遇戰(zhàn)爭、災難、不幸的人們/沒有應有的同情并伸出寶貴的援手/再也不能將正義和愛情的詩句/從我們靈魂的最深處呼之欲出/而我們,都成了機器人……”
用傳統(tǒng)書法書寫現(xiàn)代詩
詩人不是一個職業(yè),它的表現(xiàn)觸角往往不受限。除了文字形式的詩行,吉狄馬加的藝術(shù)能量也開始以更多元的方式呈現(xiàn)。2024年6月13日上午,“線條與哲思重構(gòu)的自由:吉狄馬加的另一個世界”展覽在成都杜甫草堂博物館開幕。展覽展出吉狄馬加近年來創(chuàng)作的巨幅書法2件、對聯(lián)36副、繪畫作品43件,共展出81件作品,呈現(xiàn)了吉狄馬加詩歌、書法、繪畫的代表作品和藝術(shù)精華。該展作為吉狄馬加涵蓋詩歌、書法、繪畫的綜合藝術(shù)展,向觀眾整體展示了其作為詩人和藝術(shù)家的創(chuàng)作形態(tài)和藝術(shù)理念。在現(xiàn)場吉狄馬加說,杜甫草堂是中國詩歌的高地,于自己而言更是非常神圣的地方。“我這次到這里來,正如劉洪館長所言,是向杜甫‘交作業(yè)’來了,也是給所有前輩同行們做一次匯報!

吉狄馬加繪畫作品

吉狄馬加繪畫作品
在差不多一個月前,5月18日,“簡約去繁,拙樸歸一:吉狄馬加詩歌書法繪畫展”在位于南京東路步行街的上海朵云軒4樓展廳開展,這也是吉狄馬加首個囊括詩歌、書法、繪畫的綜合藝術(shù)展。在開幕式上,詩人歐陽江河,書法家劉正成,油畫家朱春林,當代藝術(shù)家方力鈞、冷冰川等來自作家圈、書法圈、繪畫界的眾多資深人士到場,并對吉狄馬加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給予深入闡釋和好評。藝術(shù)家丁紹光、周春芽、董小莊,作曲家郭文景等人通過視頻對吉狄馬加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表示了積極肯定。中國作協(xié)副主席、文學評論家邱華棟在展覽開幕式致辭中評價吉狄馬加的繪畫和書法作品“自成一體”,認為吉狄馬加是“當代能夠把新詩作為書法表現(xiàn)內(nèi)容的絕佳實踐者。詩書畫的表現(xiàn)力完美打通,呈現(xiàn)了一位當代杰出的文藝大家的巨大的創(chuàng)造力!

吉狄馬加書法作品

吉狄馬加書法作品
吉狄馬加將書法的線條感融入繪畫藝術(shù)中,創(chuàng)作出獨具風格的繪畫作品,令不少讀者感到驚喜。而且他的書法作品,以個人書寫的自己的詩歌、信札為主。過去很長一段時間,中國書法要么是寫古人的詩詞,要么寫古人的名句。吉狄馬加強調(diào)人書合一,要將自己的生命經(jīng)驗和生活歷程,與畫法、繪畫、詩歌等等藝術(shù)結(jié)合在一起。他用最傳統(tǒng)的中國書法,書寫最現(xiàn)代的詩。在吉狄馬加看來,書寫就是一種傾訴!拔視ㄖ兴鶎懙膬(nèi)容絕大部分都是自己的文學作品,致力實現(xiàn)從內(nèi)容到形式的有機統(tǒng)一,書寫我自己的句子表達起來可能會更自然!睙o論是寫詩歌還是寫書法,對吉狄馬加而言,都是一種情感和精神需求。吉狄馬加不是專職書法家或畫家。但他認為,中國文人自古就有詩書畫印一體的傳統(tǒng),蘇軾就是最好的例子。
吉狄馬加書法作品
對話吉狄馬加
詩歌與哲學、數(shù)學接壤
封面新聞:您去年在山東舉辦書法展,前段時間又在上海舉辦書畫展,讓人看到您作為詩人更多的面向。能談談您是怎么開始書法、書畫創(chuàng)作的嗎?
吉狄馬加:少年時代的我,偶然受一位中學老師的影響,開始喜歡上書法。那位老師是一位到?jīng)錾焦ぷ鞯哪舷赂刹。中學期間,我一直向他學習書法。在初學書法時,顏真卿的顏體是啟蒙范本的首選,接著學柳體的字法結(jié)構(gòu),后來主要集中于對碑帖的學習。而后,逐漸學習歷代經(jīng)典作家的書法作品。近現(xiàn)代的書法家如康有為、于右任、林散之、謝無量等對我影響很大,懷素等人也對我影響頗深。概括說來,就是對大量漢碑的臨摹,對古代典籍有關(guān)書法論述的體悟,對僧人中書畫智者精神的探尋,對八大山人、康有為、弘一法師、林散之、謝無量等人的致敬。
封面新聞:從與文字打交道的詩歌創(chuàng)作者到使用繪畫語言表達的畫家,這種轉(zhuǎn)變還是挺大的。雖然藝術(shù)有相通之處,但畢竟是兩個行當。尤其是繪畫,要想得心應手表達自己,還需要一定的、必要的技術(shù)訓練。
吉狄馬加:對我來說,繪畫的技術(shù)層面不是一個障礙。其實這還是看每個人對繪畫的理解。就我而言,繪畫主要是一種筆墨的延伸。我寫書法很多年了,對筆墨已經(jīng)積累了自己足夠的經(jīng)驗和理解。不管是詩歌、書法還是繪畫,它們都是我表達的方法,最終是承載著我的哲思。詩歌、書法和繪畫,在藝術(shù)上,它們最終都在通向一條未知之路。這種未知就是對生命和萬物的不可窮盡的叩問。
封面新聞:大家對您寫的詩比較熟悉,相比而言,較少了解到您的散文和小說。您好像對詩歌特別專注。詩人寫起散文或者小說來,往往格外出彩。您有計劃將來也寫一些散文或者小說嗎?
吉狄馬加:我寫詩已經(jīng)有40多年了。在我們這一輩“60后”這個年齡段的詩人群體里面,我算是寫詩比較早的,雖然我真正發(fā)表詩歌是在1979年,這個時候我已經(jīng)讀大學了。但其實我從讀高中的時候,就開始寫詩了。到底一個詩人為何開始寫詩,為什么要選擇詩歌作為與自己、與他人、與社會、與自然對話、與世界交流的重要方式、渠道,答案除了常規(guī)說的對詩歌的熱愛之外,其實從根本上來說是一種宿命。其實我年輕的時候也寫過小說,發(fā)表過一些短篇小說。我也寫過散文,當然散文這是一個大概念。我接下來很可能會去寫一部長篇小說。因為有一些表達任務,更利于長篇小說來完成。比如說表現(xiàn)一個民族波瀾壯闊的生活史。當然我現(xiàn)在更多的時候還是在寫詩,當然詩歌也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我年輕的時候,選擇寫抒情詩比較多一些。近十來年,我寫那種規(guī)模比較大的組詩或者長詩比較多。下一步我還很有可能去集中寫一批文論式的思想隨筆。
封面新聞:您在很多文學活動的開幕致辭,都廣為流傳。其實也相當于很好的散文。比如您說,成都是座詩歌與光明涌現(xiàn)的城池。
吉狄馬加:的確有很多朋友建議我,將這些詩歌交流活動的開幕致辭文章,整理專門出版。這些致辭往往并不長,一篇大約就一兩千字,但內(nèi)容還算比較豐富,另外所思考的還是比較深刻的。這些思考都是我試圖回答一些我們在詩歌或者現(xiàn)實中需要關(guān)注的東西。
封面新聞:有一個常見的說法是,詩歌是文學的皇后。詩歌是比較高效的文學表達方式。您如何看?
吉狄馬加:我認可,這樣一個說法——詩歌是語言的最高形式。至少到目前為止,還不存在高過詩歌的文學方式。詩歌是用語言創(chuàng)造的事件。詩人通過一種語言不斷進行藝術(shù)創(chuàng)造,使得這門語言保持它的活力。這是詩人對其所使用的語言承擔的責任。有一個比較極端的例子是,上世紀二三十年代,未來主義運動的主將之一,俄羅斯詩人赫列布列科夫的詩歌中,有一千多個俄語單詞都是他自己生造的,俄語詞典里面根本就沒有。從人文角度來說,在詩歌里有形而上的東西,使之接近于哲學。從自然科學角度來說,詩歌的抽象特征,又讓它跟數(shù)學有接壤之處。
“一個詩人不能離開自己的母語”
封面新聞:有一個說法是“詩歌是不可翻譯”“詩就是翻譯過程中丟失的那部分”。 但是詩歌翻譯又是文學世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您如何看待?
吉狄馬加:一個詩人,生活在地球上,必然屬于他所生長的某一個民族的語言。也就是說,一個詩人不可能離開他的母語,他首先得用自己的語言來學習寫詩。對于詩歌翻譯,我覺得最難翻譯的其實不是詩歌的內(nèi)容。像一條船那樣把內(nèi)容從河這邊擺渡到河對岸去,還是比較容易的。但是要把聲音和節(jié)奏、韻律、空白處的韻味翻譯出來,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封面新聞:現(xiàn)在不少年輕人對詩歌朗誦很感興趣。我還聽到一個詩人用搖滾配樂自己的詩歌。您如何看待新的藝術(shù)方法跟詩歌的結(jié)合?如何看待詩歌的音樂性?
吉狄馬加:詩歌的展現(xiàn)主要有兩個方面,一個是“文字”,另外一個就是“聲音”。我們現(xiàn)在很多時候的確忽視了詩歌的“聲音”。詩歌朗誦非常能顯示出其使用語言的魅力。因為好的詩歌往往彰顯出一種語言旋律和節(jié)奏。在中國古代,為了便于詩歌的記憶和傳播,詩人基本都會吟唱自己的詩。而且從謠曲這些民間傳統(tǒng)的詩歌中,吟誦、朗誦的傳統(tǒng)也很悠長。在世界詩壇,善于朗誦的詩人也是比比皆是。比如俄羅斯的很多詩人基本都很會朗誦。在20世紀,像馬雅可夫斯基的詩歌作品,約有一半都是通過朗誦進行傳播的。此外,俄羅斯的白銀時代,像阿赫瑪托娃、曼德斯爾塔姆以及后來的葉賽寧這些俄國詩人,都很會朗誦。他們當年朗誦錄的一些聲音都被傳下來了。如果你閱讀俄語詩歌,不去聽那些詩人朗誦,會失去很大一部分對詩歌的魅力欣賞。
現(xiàn)在一些年輕人喜歡把詩歌變成音樂,或者變成那種演唱形式,其實并不是很新鮮的事情。上一個世紀的美國,“垮掉的一代”艾倫金斯伯格他們這一批人,已經(jīng)做過這樣的嘗試。在俄羅斯,也有很多的詩人,彈著吉他來演唱自己的詩歌。像鮑勃·迪倫這樣的音樂詩人,他的歌詞實際上都是詩。
封面新聞:鮑勃·迪倫得諾獎的時候,還產(chǎn)生了不少爭議。有些人認為他寫的那些歌詞作為詩歌還是有點淺。
吉狄馬加:確實有一部分詩人的文本,在形式上有很多新的創(chuàng)造,修辭非常復雜,打破既有的語言規(guī)范,提供了語言上更多新的可能,這是值得高度肯定的。這一類詩人想通過對語言的探索,通過制造一種語言的“障礙”來進行一些更深度的表達。對于這種在修辭方面的嘗試和探索,都應該持一種寬容的態(tài)度。
同時,另外一個方面,我們也要看到有一些詩歌,它就是謠曲。比如西班牙詩人洛爾迦的一些詩。當然他的謠曲也有很強的先鋒性。我經(jīng)常舉一個例子,洛爾迦的謠曲就像一把小的匕首,只要找到一個適合的位置,也能刺死一頭大象。
如果把鮑勃·迪倫的歌詞,與那些修辭上更復雜的詩作相比,他的詩的確是屬于淺的那一類。但是,他寫的很多歌詞,特別是通過演唱,還是非常有力量有沖擊力的,離人的心靈很近,而不是簡單地停留在很復雜的修辭層面。
希望將來朗誦自己的詩歌
出張黑膠唱片
封面新聞:我發(fā)現(xiàn),在不少詩歌朗誦會上,朗誦者的朗誦顯得職業(yè)化。也就是說,同一個聲調(diào)讀好多詩,這樣的話,可能就是失去了詩歌個性化的演繹。您如何看待這種現(xiàn)象?
吉狄馬加:我一向認為,如果條件允許,最好是詩人自己朗誦自己的詩歌。我一直都希望能找到一個機會,將我對自己的一部分詩歌的朗誦,用黑膠唱片的方式錄制起來。朗誦的同時也配合彝族的一些樂器彈奏,比如說月琴。因為我越來越發(fā)現(xiàn),當一個詩人朗誦自己的作品時,對于純粹以文本形式出現(xiàn)的詩歌,可以起到一種補充的效果。其實此前我一些早期的抒情詩,已經(jīng)與“彝人制造”音樂組合合作出過一張黑膠唱片。9首抒情詩中,除了8首被譜成曲演唱之外,最后一首是他們邀請我自己進行朗誦,他們給我伴奏。那張黑膠唱片反響還不錯。當我聽到歌手把我的詩歌變成一種旋律,或者謠曲,我感受到不小的沖擊力。
(圖片除備注外,由吉狄馬加本人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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