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書是抒情的詩

-——有些東西學是學不來的

 

最近沉迷于詩歌與書法關(guān)系的探究，突然發(fā)現(xiàn)在諸多書體中，唯草書與詩歌的關(guān)系最近，也與酒的有關(guān)系最近。這主要體現(xiàn)在歷史上的草圣和詩圣、詩仙交集最多。唐代兩座詩歌高峰李白和杜甫都寫過有關(guān)草圣的詩，而兩座草書高峰張旭和懷素也都書寫過唐代或前代詩人的書作，而且都有據(jù)可查，這在寥落辰星的歷史中不得不說是一種奇觀。

一向被認為是現(xiàn)實主義詩人的杜甫寫過一首著名的《飲中八仙歌》。這是一首別具一格，富有特色的“肖像詩”。八個酒仙是同時代的人，又都在長安生活過，在嗜酒、豪放、曠達這些方面彼此相似。而全詩8個人物22句詩，位居最后的草圣張旭卻獨占5句，比位居他之上的李白還多出一句。這首詩也成了以后人們論述狂草與酒文化關(guān)系的主要依據(jù)之一。詩文如下：

 

　　知章騎馬似乘船，

　　眼花落井水底眠。

　　汝陽三斗始朝天，

　　道逢麴車口流涎，

　　恨不移封向酒泉。

　　左相日興費萬錢，

　　飲如長鯨吸百川，

　　銜杯樂圣稱避賢。

　　宗之瀟灑美少年，

　　舉觴白眼望青天，

　　皎如玉樹臨風前。

　　蘇晉長齋繡佛前，

　　醉中往往愛逃禪。

　　李白一斗詩百篇，

　　長安市上酒家眠，

　　天子呼來不上船，

　　自稱臣是酒中仙。

　　張旭三杯草圣傳，

　　脫帽露頂王公前，

　　揮毫落紙如云煙。

　　焦遂五斗方卓然，

　　高談雄辯驚四筵。

   

而在杜甫另一首【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的“序”里，也曾記述了張旭草書與公孫大娘舞劍的淵源，這幾乎成了歷史上所有論述書法與音樂舞蹈之間關(guān)系的文章此以為據(jù)的文字。其文如下：

“大歷二年十月十九日，夔府別駕元持宅，見臨潁李十二娘舞劍器，壯其蔚跂，問其所師，曰：‘余公孫大娘弟子也�！�開元三載，余尚童稚，記于郾城觀公孫氏，舞劍器渾脫，瀏漓頓挫，獨出冠時，自高頭宜春梨園二伎坊內(nèi)人洎外供奉，曉是舞者，圣文神武皇帝初，公孫一人而已。玉貌錦衣，況余白首，今茲弟子，亦非盛顏。既辨其由來，知波瀾莫二，撫事慷慨，聊為《劍器行》。昔者吳人張旭，善草書帖，數(shù)常于鄴縣見公孫大娘舞西河劍器，自此草書長進，豪蕩感激，即公孫可知矣。”

附【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正文：

 

昔有佳人公孫氏，

一舞劍器動四方。

觀者如山色沮喪，

天地為之久低昂。

霍如羿射九日落，

矯如群帝驂龍翔。

來如雷霆收震怒，

罷如江海凝清光。

絳唇珠袖兩寂寞，

晚有弟子傳芬芳。

臨潁美人在白帝，

妙舞此曲神揚揚。

與余問答既有以，

感時撫事增惋傷。

先帝侍女八千人，

公孫劍器初第一。

五十年間似反掌，

風塵澒洞昏王室。

梨園子弟散如煙，

女樂余姿映寒日。

金粟堆前木已拱，

瞿塘石城草蕭瑟。

玳筵急管曲復(fù)終，

樂極哀來月東出。

老夫不知其所往，

足繭荒山轉(zhuǎn)愁疾。

 

被譽為詩仙的浪漫主義大詩人李白南奔零陵，遇到時年二十三歲的“少年上人”懷素，寫下《草書歌行》，留有“草書天下稱獨步”之嘆。此詩雖然是寫懷素，最后四句卻也點出了比懷素出道更早的草圣張旭，和對張旭感悟草書起了重要作用的公孫大娘。公原文是這樣的：

少年上人號懷素，

草書天下稱獨步。

墨池飛出北溟魚，

筆鋒殺盡中山兔。

八月九月天氣涼，

酒徒詞客滿高堂。

箋麻素絹排數(shù)箱，

宣州石硯墨色光。

吾師醉后倚繩床，

須臾掃盡數(shù)千張。

飄風驟雨驚颯颯，

落花飛雪何茫茫！

起來向壁不停手，

一行數(shù)字大如斗。

怳怳如聞神鬼驚，

時時只見龍蛇走。

左盤右蹙如驚電，

狀同楚漢相攻戰(zhàn)。

湖南七郡凡幾家，

家家屏障書題遍。

王逸少，張伯英，

古來幾許浪得名。

張顛老死不足數(shù)，

我?guī)煷肆x不師古。

古來萬事貴天生，

何必要公孫大娘渾脫舞。

 

詩圣詩仙留下來的詩句證明他們都與草圣有著密切的交集；在草圣留下的書法作品中同樣可以找到他們與詩人的關(guān)系。

相傳，《古詩四帖》為張旭所書。前兩首詩寫得是南北朝大詩人庾信的“步虛詞”，后兩首則寫的是東晉大詩認謝靈運的“王子晉贊”和 “巖下一老公四五少年贊”。由于張旭留下的筆跡只有這些，找不出他與唐代詩人的直接證據(jù)，但也足以說明草書與詩歌的關(guān)系了。

而張旭之后的草圣懷素則直接寫過杜甫的《秋興八首》，這在歷史上有據(jù)可查。秋興八首是杜甫寓居四川夔州時寫下來的以想望長安為主題的一組七言律詩，它是杜甫詩集中七律的代表作�！扒锱d”這個題目，意思是說因感秋而寄興。

 

草書，是抒情的詩；尤其是狂草，是書者直抒胸臆的表現(xiàn)手段。歷史上的草圣和詩圣詩仙一樣，都有著與酒難以切割的淵源。這不是歷史上的巧合，而是一個時代的產(chǎn)物，是一種情懷在自然狀態(tài)下所呈現(xiàn)的結(jié)果，是后代人學不來的。學習和研究草書，我們可以取法狂草，但不能為狂而狂，為寫出狂草而借酒。還是要走正路，從基本筆法入手，順時而為，在自然的狀態(tài)下寫出最自然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