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6月,暑氣如漫天焰火、正自城中浩蕩鋪開時分,我開始繪畫。
毫無技法可言的我,僅仗著自身算是識得一些美與毀的情緣,便霍然開啟了繪畫的這半年——出于恢復(fù)感受力的需要,一如落病之人必經(jīng)復(fù)健;出于暗無天日處境之下對光源的渴,如同寒鴉投石啄水般迫切;亦是在與生之焚毀真相狹路相逢時,最孤注一擲的、也是最切齒的反擊。
岸遠(yuǎn)舟稀人煙薄,那更像是無望之中的一場奮力泅渡,除非轟然地撞上冰山,否則哪一具肉身不在奮力撲騰、不報以僥幸生還的希望?
至少我是。
繪畫是飽含張力、自由而驚喜的——
色彩層疊交染,是以暈育更多重色彩,這多重又多重的色彩在清水的指引下相互逼近——試探的行徑中暗喻交融的可能,抵抗的本能下潛藏越界的欲望,畫事中見此纏綿敵對,倒如一支紙上探戈。
古人講落子無悔,落筆又何嘗不是?繪畫的自由與驚喜就在于,你永遠(yuǎn)能夠在失意的落筆中能找到另一種圓滿的可能:構(gòu)圖的失真歪斜、線條的突兀分叉,是以能夠塑造出另一種「境」,是以滋生另一種闡釋、理解與寓意。
色彩交染中自成新色,落筆失意中別有情緣。畫事之中自可延伸出諸多可能性,此種屬性,與希望本身無異。
繪畫亦是超越而不容置疑的——
畫筆落下,即是一方疆土拔地既成;勾畫形狀,則如點兵沙場征服新的領(lǐng)地;而對色彩與元素的取舍,則與定奪生殺無異。
紙如疆土,筆如戰(zhàn)戟,你即是自身的神祗:一切皆靜默,一切在情緒的硝煙中展開與落定,一切又當(dāng)超越情緒、正如超越此生此世庸常如蠟的諸般瑣碎,向著高于此生此世的指引而去。
心事愁腸,幸尚能千揮百灑;滿腔寂寞,勝仍擁一腔孤勇。
以上諸般,皆是畫的事。
2020年的最后一日,我離開深城去見戀人。
在星城,聞湘江之心有八面風(fēng)起,曉夜中欲雪而將下未下。這一年,也即將在這樣的清寒夜色中走到盡頭。
在任何種意義之下,二零二零都絕非是一個好的年份。它甚至非常之肅殺、非常之荒蕪——
生之薄脆的真相在疾疫跟前一覽無余,個體的流離與死亡接踵而至;女性群體的發(fā)聲與意志如粲然星火,卻屢屢在其正起燎原之勢時受到一再的捕殺;龐大權(quán)勢群體上演一出出荒誕而非理智的鬧劇,卻也在大眾的注視中毫無顧忌地荒淫度日……
人很糟糕,時局很糟糕,世界很糟糕。
一切都如此糟糕,一切似乎都在墜墮。生與殺與死之間,飄零個體只能憑一副易碎肉身堪堪抵擋此種頹勢。那么,在此生此世唯肉身實存、然肉身以外無有的我們,又能被什么所拯救?
——于我而言,能拯救的,便是文學(xué)、便是藝術(shù)了。就如我曾沉潛于歌唱、寫作、作詞與曲、舞蹈中一般,我亦曾于繪畫時分得以潛入畫境的深深處,在極致而酣暢淋漓的忘我時分,自線條、色彩、構(gòu)圖之中得到開示與拯救,亦憑之泅渡過無涯的一夜又一夜,來到今天這個位置。
于是,我決定在今日將這九張畫幅隨機(jī)贈予九個人。除畫之外,每幅畫中皆包含三個關(guān)鍵詞與一段文字,那些文字皆關(guān)乎我作畫當(dāng)下的情緒。我私心地希望著,這些文字恰如一座橋梁,相連起那幅畫與選擇了它的人。
信機(jī)緣如我,此番贈畫的步驟非常簡單:人們且憑機(jī)緣把畫幅來相認(rèn)——
公眾號:袁聽雨
在以「亂世飄零」去形容二零二零亦不為過的處境中,于我而言,這些畫擁有了名字,無異于一葉飄翎得以降落于大地,有了歸依。
且寄念于個體在與一幅畫相遇時分,是以觸發(fā)某種共鳴、或引來一彎唇邊笑、或激起一絲絲情緒的浮蕩與震動;蛞膊划a(chǎn)生任何,而僅僅只是——
一幅畫與一個人,在時間無涯的荒野中相遇、并彼此記認(rèn)。于我而言,那記認(rèn)的瞬間其珍貴抵得過這世間所有的珠貝與黃金。
而那些前來認(rèn)領(lǐng)畫作的人——
謝謝你們,讓它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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