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說節(jié)氣 | 夏至:人樂團圓天喜雨
夏至又稱夏節(jié),是二十四節(jié)氣的第10個節(jié)氣。清代陳希齡《恪遵憲度》說:“日北至,日長之至,日影短至,故曰夏至。至者,極也!毕闹吝@一天,是一年四季白晝最長的一天,“夏至”之名由此而來。
夏至節(jié)又是盛夏起點,溫度高、濕度大、雨水充沛,空氣對流旺盛,午后至傍晚,常易形成雷陣雨或暴雨,降雨范圍雖小,但強度大,人們稱“夏雨隔田坎”。此時,南方多數(shù)地區(qū)也進入梅雨季節(jié),雨量較大,天氣陰濕。唐代元稹詠嘆夏至的詩歌,正描繪出了這一時期的天氣特征:
處處聞蟬響,須知五月中。
龍潛淥水穴,火助太陽宮。
過雨頻飛電,行云屢?guī)Ш纭?/div>

蕤賓移去后,二氣各西東。
夏至節(jié)有許多獨特的風俗和活動。例如,在南方一些地區(qū),人們會在夏至這天吃湯圓,寓意團圓和幸福。而在北方,則有吃面的習俗,因為面條象征著長壽和健康,所謂“冬至餃子夏至面”。夏至節(jié)又恰逢端午節(jié),親友團圓吃粽子,白居易便充滿深情地回憶,當年在蘇州享受的夏至宴席,“粽香筒竹嫩,炙脆子鵝鮮!比藗冞會前往寺廟或祠堂,祈求神靈保佑家庭平安、五谷豐登。
這一時節(jié),正是團圓相聚的時刻,人們領(lǐng)略到“節(jié)物競隨鄉(xiāng)俗,老翁閑伴兒嬉”(楊萬里《夏至》)的人間樂事。而這一時節(jié),正有兩出應(yīng)景好戲,一出是吉祥團圓之戲,另一出則與夏日暴雨有關(guān)。

《朱砂痣》:知恩圖報大團圓
京劇有一出寫盡人間團圓的好戲《朱砂痣》,是譚余派的經(jīng)典好戲。早年間,譚鑫培、余叔巖、譚富英及譚元壽等名家,都擅演此劇。近些年來,譚孝曾、王珮瑜等譚余派藝術(shù)家,也往往在紀念活動中,演唱這出上乘好戲。

《朱砂痣》的情節(jié),相當曲折跌宕。南宋初,雙州太守韓廷鳳調(diào)任東平刺史,正碰上金兵侵犯。韓廷鳳妻子被金兵殘害,尸骨不見,三個月的男嬰玉印不知下落。韓廷鳳傷心不已,辭官不做。十二年后,為求子嗣,韓廷鳳另娶江氏。洞房中,見江氏啼泣,問之,始知江氏尚有夫,乃是秀才吳惠泉,因貧困復(fù)大病,故賣妻。韓廷鳳憐之,身價錢一百兩不追要,并再贈銀百兩,送之返家,令夫妻團圓。此舉實出吳惠泉之意外,感激之情油然而生,病情亦大有好轉(zhuǎn)。吳惠泉夫妻感恩登門拜謝,知韓廷鳳無子,夫妻擬代買一子報恩。后來,吳惠泉外出四川,替韓廷鳳買一子攜歸。韓廷鳳詢子身世,見相貌甚似自己與妻,驗其足有朱砂痣,始知此孩兒就是失散十二年之子玉印。父子重逢,玉印提議,將其養(yǎng)母金氏接來,共享天倫之樂。
盡管該劇情節(jié)跌宕,幾次反轉(zhuǎn),但主題始終圍繞一個“仁”字展開。什么是“仁”?孔夫子解釋,一言以蔽之:“愛人”。韓廷鳳不拆散“苦命的鴛鴦”,反而再贈銀給吳惠泉治病,展示了人性最好的一面,方能與失散多年的孩子再團聚。而小小年紀的韓玉印,也不忘對他有養(yǎng)育之恩的老媽媽金氏,向父親提議,接她前來吃碗安樂茶飯。這一筆很重要,十三歲的玉印繼承了中華民族知恩圖報的好傳統(tǒng)。當戲結(jié)束時,觀眾對這個大團圓結(jié)尾十分滿意,響起暴風雨般的熱烈掌聲。
此劇對主角唱、念、做的要求較高,多是悲苦的情節(jié),在唱腔的安排上,以抒情悱惻見長的“二黃”板式到底。其中有一段韓廷鳳觀看新娘子的“借燈光暗地里觀看嬌娘”的“二黃慢板轉(zhuǎn)原板”非常悅耳動聽,多年流傳不衰,以至相聲大師侯寶林在其《戲劇與方言》這段相聲中,還模仿這一段的唱念。
此劇背后還有一個故事。當年“四大名旦”之一的尚小云義助富連成科班,后來卻停止一切援助,導(dǎo)火索就是科班讓在此學藝的尚長春(尚小云之子)未學主角,而學的是配角吳惠泉。其實,吳惠泉這一角色頗有難度。當年我看譚富英這出戲,吳惠泉由我的摯友高寶賢扮演。這個角色戲份不少,唱念多,而且有難度,特別是他無奈賣妻、妻子回家等幾次內(nèi)心深處的變化,要表現(xiàn)得很有層次。江氏被送回來時,他掙扎起來開門,見竟是江氏,嚇得他扶著桌子,甩髯口,不停地哆嗦,以微弱的聲音唱道:“你,你,你是人還是鬼?細說端詳!”
這一組身段的運用,數(shù)年后還被馬連良先生在新戲《趙氏孤兒》中借用。當時,馬連良扮演程嬰,在“說破”一場中,程嬰正在繪畫,以此說破忠良被害、搜孤救孤之原委時,突然有人拍門,程嬰幾乎嚇死。此處,馬連良先生便借用了吳惠泉這組身段,非常合適地揭示了程嬰內(nèi)心的極度恐懼。
我曾問寶賢哥,為什么尚老板這么看不上這個角色?高大哥笑著說,就因為這個角色綽號叫“病鬼”,有點犯忌諱,所以誰也不愿意學,不愿意演這個角色。不過,這出《朱砂痣》,夫妻團圓,父子團圓,確實是一出大吉祥戲,用在夏至上演,是非常適當?shù)摹?/div>


《烏盆記》:悲中有樂報奇冤
京劇還有一出表現(xiàn)夏至雷陣雨天氣的大戲《烏盆記》(又名《奇冤報》)。這出戲情節(jié)很簡單:宋朝,南陽緞商劉世昌討賬回家,行至定遠縣遇雨,借宿趙大家。趙夫婦見財起意,竟將劉世昌主仆用毒酒害死,并將劉尸燒制成烏盆。這個烏盆被鞋匠張別古老人要賬索去,劉世昌鬼魂哭訴,張別古代之鳴冤。包拯恨極,杖斃趙大于棍下。

此劇取材于元雜劇《盆兒鬼大報冤》,經(jīng)過歷代戲曲藝術(shù)家的加工改編,成為譚余兩派的好戲。當年譚富英、楊寶森均以此劇為撒手锏,如今當紅老生藝術(shù)家于魁智、杜鎮(zhèn)杰、凌珂、王珮瑜、張建峰等,莫不以此劇享名,為拿手杰作。
《烏盆記》唱段甚多,難度較大,囊括了“西皮”“二黃”各種板式,特別其中有一句頗似嘎調(diào)的“抓一把沙土揚灰塵”,需要演唱者有良好的腦后音,才能使這幾字扶搖直上。后面有大段“反二黃”演唱,唱腔凄涼悲苦,纏綿悱惻,還時有高腔。雖然是非常哀傷的敘述,但音樂語匯極為悅耳動聽。
傳統(tǒng)戲曲,往往悲中也寓笑!稙跖栌洝分,老好人張別古和趙大夫妻都需要很棒的文丑和彩旦扮演。當年譚富英演出該劇,是由名丑慈少泉扮演張別古,又慈祥,又風趣,還愛占點兒小便宜,非常有個性。趙大夫妻則陰險狠毒,狂妄自大,兩個人還互相嘲諷,活脫脫小人嘴臉,這特別表現(xiàn)在“曬盆兒”一場。連續(xù)幾天陰雨,好不容易天晴了,趙大和媳婦兒一起把盆兒搭出來,放在院子中曬盆。剛放好,天又下雨了,趕緊把盆搭進窯里面;不想天又晴了,再搭出來,雨卻又下了,反復(fù)好幾次,氣得這兩口子還是把盆搭進去了。

由于此劇的小花臉特別討俏,一些相聲藝術(shù)家常常反串劇中的這幾個丑角。頭幾年,余派老生藝術(shù)家王珮瑜演唱《烏盆記》,相聲藝術(shù)家馬志明特別反串其中的張別古。馬志明幼年曾在戲校學京劇,一點不外行,執(zhí)公執(zhí)令演這個老丑,既風趣可笑,還準確刻畫了這位老人的可愛形象。那場戲,還請了著名裘派花臉藝術(shù)家鄧沐瑋扮演縣令包拯,“流水”唱得韻味純濃。

最近,青年余派藝術(shù)家凌珂演出《烏盆記》,除他扮演劉世昌外,又特別邀請了著名相聲演員何沄偉、王玥波、應(yīng)寧分別扮演張別古、趙大和趙妻。這幾位都是資深相聲名家,又都酷愛京劇,演來不灑湯不漏水,沒有出任何紕漏,還增添了好幾段幽默逗笑的“數(shù)板”,給這出大悲劇平添了一些喜劇的因素。凌珂雖年輕,卻唱得很老到,幾段頗要功力的“反二黃”,抑揚頓挫,高低錯落,余派技巧運用嫻熟,既給觀眾極大的審美享受,又把劉世昌可憐可悲的這一冤魂,塑造得準確鮮明。而坤凈崔馨玥扮演的年輕包拯也非常稱職,一段“流水”,唱得音節(jié)鏗鏘,節(jié)奏流暢,塑造了一個年輕有為、遒勁有力的清官形象。再配以凌珂演唱的那一段頗為享名的“流水”:“未曾開言淚汪汪,尊一聲大人聽端詳……”真是似珠落玉盤,字字入耳,華麗曼妙,贏得滿堂掌聲。何沄偉飾演的張別古,插科打諢,為了五錢銀子,在桌子上蹦上蹦下,活脫脫一個善良的小市民形象。
盡管《烏盆記》是一出替冤鬼申冤的京劇,但絲毫不令人感到恐懼。觀眾聽了眾多落地開花的響包袱,既欣賞了京劇,又聽了相聲,一舉兩得。而這一場夏至的連陰雨,也給觀眾帶來了一場藝術(shù)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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