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摩曾為一本短篇小說集《花之寺》作序,這是徐志摩一生中,唯一一次為人作序,書的作者,便是凌淑華。
這是一種怎樣的禮遇,當下飽受盛譽的浪漫詩人,其一生,無論是對他的夢中情人林徽因,還是為他的妻子陸小曼,都未曾做過這樣細致的事情,僅為凌淑華一人而已。
多少年過去了,凌淑華走過戰(zhàn)亂,從大陸到臺灣,曾經(jīng)風靡一時光芒四射的才女凌淑華,也逐漸在時間的風沙中漸行漸遠,她的身影逐漸模糊,慢慢淡出了人們的視線。
凌淑華的一生,成為了歷史長河中的一個剪影,保持著她獨有的光芒。
對于今日世人,凌淑華這個名字,或許是陌生的,或許略有耳聞,她的名字在民國才女的坐標上,沒有林徽因那么如雷貫耳,時過多年依然以一個偶像的形象,為人們津津樂道著。
凌淑華是時代的傳奇,是自己的傳奇,她在戰(zhàn)后選擇了定居臺灣,過著安逸的生活。此前所有的盛名與爭議,都如過眼煙云,被拋之腦后。隨著生命的前進,曾經(jīng)如高懸夜空的明月般閃亮而引人注目的往事,被壓在時光的車輪下,不再張揚,漸漸在她走過的大地上平坦開來,融入泥土,化作塵埃。
她的一生,在歷史長河中如曇花一現(xiàn),生而絢爛。璀璨奪目的一生過后,便完美地收場,不留世人話柄。
凌淑華出身名門,優(yōu)渥的生活對她的寫作風格和行文思路造成了極深的影響。她的嫁妝是一座圍繞著花園,二十八個門扉的四合院,一絲春光,半畝荷塘。
她的書中,一個個高門巨族女子,相同之中又不同的貴族生活,她們的舉手投足,嬉笑怒罵,絲絲透露出人世的真正模樣,文字中不知不覺寫出了靈魂來。
《花之寺》一書,雖是凌淑華第一部作品,卻備受稱道,多方面的贊譽蜂擁而至,璀璨的王冠一下子加在這個年輕的作家頭上。但凌淑華是清醒的,她對自己的作品有著深刻的認知和冷靜的評價。后來提及《花之寺》時,她說:“它有幼稚病!绷枋缛A所說的“幼稚病”,并不指《花之寺》的寫作水平。
她出版的第一部著作,便是有著極高的技術(shù)水準,讀凌淑華的文字,時刻能感受到她的字字推敲,句句斟酌。
她說的“幼稚病”,大抵是指當時她的寫作內(nèi)容。在凌淑華自己看來,她所寫的短篇小說,都是高門貴族的生活,是始終包圍著自己,浸泡著自己的熟悉環(huán)境,沒有社會的深意,人性的雕琢。
她是對自己精益求精的人,一部作品,反復(fù)推敲,自己仍不滿意。她希望自己的作品能更加有力量一些,能夠像一把巨斧,劈開社會的虛偽外殼,剝開鮮嫩的肉,吮吸出社會和人性真正的汁液來。
凌淑華始終是端莊而沉靜的,她用淡然的眼神掃視世界,一點一滴描寫著身邊的瑣事,卻有著獨特的力量。
她的文字力量,不似鋼鐵的工具,而是一雙柔軟的素手,慢慢撫摸世間萬物,輕巧地剝開表皮,將她筆下每一位女性的內(nèi)心展現(xiàn)出來。她們的生活,她們的命運,在隨著文字的起伏中,漸漸滲透到讀者的內(nèi)心中去。
她用自己獨特的雙眼,看人間,看人心;她用自己獨特的手,編織出一幅亂世中女性命運起伏的畫卷。
冷靜如她,卻有著一顆孩子的心,正如她所說——“幼稚病”。
她的兒童小說中的孩子,似她小時候的影子,每一個表情,每一句童真的話語,流淌于筆下,都像是一面透亮的鏡子,感慨回憶萬千。
每當她回憶起童年往事,都仿佛落入時間的窟窿,似是回到了小時候,小小的自己提著花裙子在庭院中奔跑,腳上的木屐每跑幾步就掉落下來,她不急不躁,撩起裙裾,折返回去,再穿起木屐繼續(xù)跑,一路跑一路掉,在孩提時代的凌淑華眼中,成為了一天中最有趣的事。
在她的兒童故事里,滿滿都是這些溫馨的場面,文字中,另一個鮮活的她跳動起來。她常向友人們講述起兒時的趣事,并樂此不疲。
凌淑華的靈魂中,一半是冷靜成熟的,一半是天真孩子氣的,兩廂靈魂光影交錯,合二為一,便誕生了妙筆生花的才女凌淑華。
無論如何長大,走過多少年華,凌淑華都為自己的“幼稚”留了一個小小的內(nèi)心角落,悉心栽培著這株童心的小苗。
童年的美好是一場縈繞她一生的甜美的夢,她始終羨慕著孩童的無憂無慮,也對年少時期的一無所知產(chǎn)生了些許的同情。
兒童小說的寫作,令她感到毫無壓力,身心愉悅,像是漫游仙境,所到之處皆是新奇有趣的風景,令她應(yīng)接不暇。
《小哥兒倆》與其說是一部兒童小說集,不如說是贈予小讀者的一份貼心的禮物,她將自己的心交付出來,真心實意地寫,令人忍不住細細咂摸著讀。
凌淑華寫作不是用筆,而是用心。她的作品,總體來說不過“婉順”二字,用名門閨秀之眼,看這個荒唐世界。
在她的筆下,家即是世界,世界即是家。一個女人的愛恨情仇,便是一個時代在糾葛中進步。
她筆下的女人,穿針引線,繡出一片韶華,滿是時代的風味。
或許,那些個書中的,糾纏在苦悶和無奈中的女子,每一位都是凌淑華自己。她身處新思潮和舊思潮交替的夾縫中,這是一個如同熔爐的時代,思想像冰雹,劈頭蓋臉砸下來,身為一個文人,首當其沖。
凌淑華是屹立在眾多新思潮暴風雨中的勇士,她不似冰心的傳統(tǒng),也不似馮沅君的大膽,她的文章,仿佛閨閣深處少女放飛的一只風箏,她將心敞開來,卻不完全暴露自己,有取有舍,點到為止。
她抒發(fā)著、呼喊著民國女性心中的悲憤,她在講出所有人的聲音。她們追求的思想的解放,她們思想前衛(wèi)開化,但是時代跟不上她們的步伐。她們是成熟的果實,卻被包裹上堅硬的外殼,無法掙脫。
她的呼喊,堅定而帶著少女純真的幻想,如一束幽蘭,兀自飄香。
凌淑華的筆觸是稍帶自我和霸道的,她的文字,更多的是寫給自己看。她需要借助故事,傾吐內(nèi)心的愿望,構(gòu)建一個更加平等的美好世界。
她是她筆下的女子的代表,她們是同一類人,生活的一面是感情,一面是抗爭。她是文字的斗士,她寫出的每句話,表面柔軟得像少女的纖纖素手,讓人不自覺陷入綿綿的溫柔鄉(xiāng)。而柔軟的背后,是鋒利的刀刃,她用自己獨特的方式,揮起拳頭,向世界宣戰(zhàn),祈求平等。
《楊媽》中,描寫了一位為有錢人家做保姆的母親,兒子在外從軍。楊媽空閑時間便進城尋找兒子,卻得知兒子跟隨所在的部隊去了遙遠的外省。楊媽毫不猶豫地上了火車,去找自己的兒子,卻一去不返。
楊**命運可想而知,她是一個悲劇的代表,是將感情作為唯一寄托的眾多女性的代表。凌淑華細膩的筆觸,娓娓道出了當下女性的處境。她們將自己畢生的情感寄托在丈夫身上,兒子身上。將感情托付他人,便是將自己置于危險境地,當感情的寄托崩塌,夢一場,全部破碎。
凌淑華借此,既是傾吐內(nèi)心情感,也是呼吁陳述中的女性。這是她內(nèi)心的渴望,她希望包括自己在內(nèi)的新時代女性,能夠真正獨立,才能做到男女平等。
如《中秋夜》中所寫,女子幾乎是強迫性的,讓丈夫在中秋夜將團鴨吃掉,她認為這樣才能保丈夫平安。
文中所指,平安事小,人權(quán)事大。凌淑華描寫女主人公讓丈夫吃下團鴨的舉動,決不僅僅是為了表達女子的關(guān)愛之心。吃,或是不吃,便是體現(xiàn)出是否做到了對妻子人權(quán)的尊重。
凌淑華的文章是隱晦的,她不張揚,不暴露,她用平和之心,暗藏對生命的追尋。
蘇雪林曾評價凌淑華,她的眼神是清澈、迷離而恍惚的,她太美了,是一個生活于夢幻中的詩人。
就讓她為我們編織一個夢吧。她表面是冷靜的,她將對新思想的追尋,聰慧地暗藏在茶余飯后的溫暖陽光中,平和而清淡之間,漸漸籠罩上一層感傷的薄霧,將她的思想,注入你每一縷呼吸中去。
在生活的細砂中掘金
凌淑華仿佛是為藝術(shù)而生,她的一生,筆耕不輟。她始終在寫作、繪畫,將自己的馥郁香氣,通過這種方式傳遞出去。
她是特別的,無論人格,還是才情,她身上有著一個又一個的謎團,迷人而引人深思。徐志摩將凌淑華奉為自己的紅顏知己,泰戈爾也給了她“較之林徽因有過之而無不及”的美譽。
徐志摩是個浪漫而挑剔的人,也許詩人大都如此。能有幸獲得徐志摩的贊賞的女性,僅幾人而已,而凌淑華,又是這僅有的幾人中享有最高贊譽的一位。
不同于徐志摩對林徽因的愛慕之情,也不同于他對陸小曼熱烈而又磕磕絆絆的愛情,他對凌淑華,最終是干凈純粹的友情,寄予了她最高的信任。
凌淑華是冷靜而智慧的,面對徐志摩如此俊朗才子,她或許動心過。兩人曾有一段相知相識的密切時光,徐志摩為她作序,她為徐志摩題字。這是徐志摩對他人從未有過的,足以看出徐志摩對她是何等的賞識。
然而這段感情,更多的是建立在相互欣賞的情感之上,模模糊糊,如霧里看花。
提到這一段,很多人覺得凌淑華的立場是尷尬的,然而她并不在意,豪爽地說,她與徐志摩,僅僅是摯友關(guān)系,從未觸及感情,陸小曼也是她的好友,而她早已決定與陳西瀅結(jié)婚了。
凌淑華何等冰雪聰明,她重感情,卻決不讓感情成為包袱。就像她的作品中的女子,可以為感情奔走天涯,卻又有著自己明確的立場。
她又是何等豪爽痛快,當時,她是與徐志摩通信最為密切的人,不論她對徐志摩動心與否,她此時的處境,必然是尷尬的。然而她沒說什么,更不哭不鬧,拱手相讓。
所以凌淑華在徐志摩心目中的地位,才勝過其他人。她不似林徽因般不冷不熱,不似陸小曼般任性,她淡定而清醒,如空谷幽蘭,芳香平復(fù)人心。
所以徐志摩才放心地將最終成為歷史之謎的“八寶箱”交予她保管,正是她處事冷靜的品格,讓她贏得了這份信任。
她本身,便是這樣的人,靈魂平靜而寬廣,所以她的作品才能回味悠長。她的文字,所感所寫,全是來自她自身生活的點滴,從生活的細沙中,篩選出璀璨的金子來。
她的筆下,誕生出了無數(shù)的新時代夫妻,她用自己溫和的方式,對于男性的大男子主義、自命風流和見異思遷予以了含蓄的諷刺。
《花之寺》中,男主人公不愛家中嬌妻,偏愛陌生的神秘女郎。這是那個年代的男人的通病,也是傳統(tǒng)男人的通病。在婚姻關(guān)系中,男人總是會大男子主義,極少考慮妻子的感受和地位,常常見異思遷。
婚姻便是男人對成為妻子的女人失去興趣的過程,男人見異思遷,出去拈花惹草在舊觀念中是平常的事,甚至女人們也習以為常。
當男主人公收到陌生女子的愛慕來信,要去與這名女子會面的時候,他的妻子依然笑吟吟的,沒有表現(xiàn)出半點不悅和反對。在凌淑華看來,這種關(guān)系是可怕的,她希望夫妻之間可以以平等的關(guān)系相處,不再男尊女卑。男主人公到達約定地點后,卻看到自己的妻子微笑著在等待他,丈夫頓時感到驚異與失望。原來是自己的妻子扮作陌生女子寫了信,將自己邀約到此處來。
一方面,是妻子對丈夫講出來的,她希望通過這種方法,讓終日悶在家中曬太陽的丈夫出來走走,呼吸一下山林的空氣,換一種環(huán)境,拋開郁悶的心情。
女主人公便是在新舊交替的思想中掙扎著,所以她內(nèi)心雖糾結(jié),但卻不表現(xiàn)出來,依舊婉順地順從丈夫。
凌淑華的筆觸,從不一針見血,而是輕輕地,慢慢地拂去表面的塵埃,一點點露出真相來。
她擅長反諷,通過描寫女子的溫婉順從卻又內(nèi)心掙扎的狀態(tài),給了新舊思潮交替中的不平等現(xiàn)象一個響亮的耳光。
她時常像一個長輩,似是為你講一個平淡的生活故事,卻是給你一段長長的階梯,讓你一步步深入走下去,看到世界,看到自己。
她善于沙中淘金,她的筆下,都是生活小事,或許就發(fā)生在每一個少女少婦身上,然而只有她看到了點滴中的精髓。
凌淑華的作品,就在生活中,就在當下,仿佛她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她的筆下世界。
她是作家,亦是畫家。法國藝術(shù)學(xué)院院長莫洛亞贊她是“心靈剔透”,她筆下的山水、樹木,以簡單的筆墨勾勒,整幅畫面,如行云流水,一氣呵成。她的作品,充滿了人文情懷,似是山水都帶了生命,全部鮮活起來。
她生于溫室,卻不是溫室的花朵,她沒有將自己禁錮在大小姐的身份中,反而像古代圣賢一樣,云游山水,踏遍祖國萬里河山。
所以她的作品中,才能在筆墨延展間,逐字逐句間,有了生命,有了呼吸。
凌淑華不僅有著女人細膩的心思,也有著包容天下、憂國憂民的大氣。
抗戰(zhàn)時期,凌淑華身居武漢,她毫不猶豫地接受了作家抗戰(zhàn)聯(lián)合會的邀請,奔赴戰(zhàn)爭前線。她為了慰問前線的受傷戰(zhàn)士,連續(xù)一個多月不停地在后方醫(yī)院奔走。
不要忘記,凌淑華是名門出身的大家閨秀,從來生活優(yōu)渥,哪里經(jīng)歷過戰(zhàn)爭的苦,更何況是親自奔赴前線,走到每一位戰(zhàn)士的身邊,與炮火擦肩。
戰(zhàn)火紛飛,硝煙彌漫,本不該是她這樣的柔弱女子該行至的路。她執(zhí)筆的手,一次又一次地握起前線戰(zhàn)士滿是泥土血污的粗糙雙手,面帶微笑地注視著他們疲憊的眼睛,希望這僅僅相握的手,能夠有傳遞希望的力量,讓戰(zhàn)火中的戰(zhàn)士們看到溫暖,感受陽光。
凌淑華是特別的,她追求思想開化的表皮之下,有著一顆溫婉傳統(tǒng)的心;而她柔弱的外表背后,是堅強的,以天下為己任的大丈夫情懷。
她纖細的手,撥開迷霧,追求真理,點石成金。她的思想始于生活點滴,以平凡為地基,筑起宏偉的廣廈萬間。她是女性人權(quán)的捍衛(wèi)者,用自己纖弱的身軀,擎起一面大旗,撐起一片天空。
凌淑華的人生,可以說是圓滿,她能身穿華服,在庭院中閑庭信步,也能頂著炮火,在戰(zhàn)場上奔走。
她的眼睛,就是她的筆;她的所寫,全是她所見。凌淑華筆下,字字珠璣,每一個微笑背后,是濃濃的血淚,是時代的掙扎。
她看到名門貴族的生活,也看到平凡人的生活,她的文字像一面鏡子,里面承載著世間百態(tài)。
以一顆玲瓏之心繪就亂世丹青,如此妙筆,僅凌淑華一人而已。
細膩柔軟的“中國的曼殊菲爾”
徐志摩贊凌淑華為“中國的曼殊菲爾”,能在徐志摩處獲得如此高贊譽的,僅凌淑華一人而已。
她的筆觸細膩而柔軟,帶著些許冷冷清清的哀傷,訴盡人世滄桑。
她筆下的女子們,說話淡淡的,細碎著,鋪開一片繾綣時光。
對現(xiàn)實最有力量的鞭撻,不是字字如刀刃,機槍炮火朝向所有世間事,而是細膩而柔軟的,敞開心扉,用心靈交流。
她和我們一樣,都是看客,而不同的是,她總會參與其中,而我們只是局外人。凌淑華的文字,都有一顆跳動的心臟,她不會去強行掌控故事的走向,而是順其自然,讓女主人公的心態(tài)和命運,隨著社會洪流,一路走下去。
從某種角度來講,她在她筆下的故事面前,也是無力的。她是真正在書寫社會,品味時光的人,她的故事太真實,從生活中剝離出來,那些虛幻的人物,仿佛是真實存在的,她是一個敘述者,卻無法左右這段命運。
她不加掌控,不做評價,文字如一段電影,只是講述一個故事,所有的思考,都留給讀者,丟下巨大的想象空間。
所以,她的文字,才能如此引起共鳴。她的筆下,有一種源于生活的荒誕,從夸張的故事中,迸發(fā)出當代女性最強烈的愿望來。凌淑華最著名的作品之一《酒后》,便是講述了一個略顯荒誕的故事,一個夸張的追求男女平等,追求思想解放的故事。故事中,朋友酒醉留宿在男主人公家,夫妻二人照顧朋友的過程中,妻子采苕感慨于朋友的英俊瀟灑,心動不已。妻子大膽地向丈夫征求意見,她覺得如此高尚優(yōu)美的人,必須要得到憐愛,她想要親吻這位朋友,只有這樣,才能釋放她的情感,解決她心中的不適。
然而故事沒有到此為止,反而更加夸張地展開下去。妻子和丈夫?qū)τ谄拮幽芊袢ビH吻丈夫的朋友這個問題,如同在打一只乒乓球,將話語推來推去。丈夫并沒有惱怒,而是用商量的語氣,希望妻子能夠換一個要求,然而妻子十分堅定自己的立場,她認為,丈夫是愛她的,也是愛自己的朋友的,既然愛,為什么不能答應(yīng)這個請求呢?
在丈夫看來,也是在詩人看來,夫妻之愛,與朋友之愛,是截然不同的,不可能用對待丈夫的方式,去對待朋友。
兩人平靜的討論背后,實則是激烈的心理活動。凌淑華善于將文字化作一幅行云流水的山水畫,平靜不帶一絲波瀾,其背后的壯闊,憑讀者自己揣摩。
妻子采苕的思想,并不是凌淑華所宣揚的人生觀,她筆法溫婉,不吶喊,不叫囂,但她卻迫切地想要沖破舊思想的波瀾,將女性從地位低下的孤島中解救出來。于是,她選擇了這種夸張的方式,以一個荒誕的故事,直搗人心。
故事的最后,丈夫被說服,欣然同意了妻子的請求,妻子通過親吻朋友的方式,將自己的感情宣泄了出來。
因為女性壓抑太久了,她們需要爆發(fā),需要宣泄,就如同《酒后》女主人公的情感一樣,這是一個追尋解放和自由的過程。
她想傳播出一絲平等,便努力壓下社會的天平,重重地傾向女性這一端,只有這樣,她的呼喊,才能被人聽到。
她的筆下,總是充滿著若有若無的淡淡哀愁,字里行間,是他對中國女性命運的悲憫。這種悲憫之情,不磅礴,不澎湃,如涓涓細流,滲透到每一位讀者的心里。
凌淑華從不會發(fā)表驚人的言論,也不會語出驚人,她的文字,似是睡前母親的故事,毫不急躁,溫情地講述,卻在故事結(jié)束后的夢中,彌漫出許多道理來。
給了她“中國的曼殊菲爾”頭銜的徐志摩,評價她說:“具有一種七弦琴的余韻,一種素蘭在黃昏人靜時微透的清芬!
她不張揚,但她的香氣是遮擋不住的。我們今天看凌淑華,大多不看她生平,只看她作品。她一生都在寫作,她的文字,便是她的生活,每句話中,都是她人生的寫照。
后期凌淑華隨丈夫定居英國,伴著異國他鄉(xiāng)的海風,她對祖國懷著深深的眷戀。在英國,她出版了著名的自傳體小說《古韻》,在結(jié)尾處,她寫道:“我多想擁有四季。能回到北京,是多么幸運!”這個愿望,卻歷經(jīng)四十多年風雨才得以實現(xiàn)。
她生于富足的環(huán)境之中,卻不安于安定生活,她的一生,走過山川,走過戰(zhàn)亂,顛沛流離,如一片離開大樹飄零的落葉,在風中搖曳。而這片優(yōu)雅的落葉,始終憧憬著葉落歸根。她是玫瑰,她思想新潮而開化,并且努力將自由平等傳遞下去,她勇敢大氣,不縮在世界一隅,邁開腳步,沖破束縛,用自己的雙眼,為籠中的女性,去看整個世界。
這對繡花枕,傾注了大小姐對婚姻的向往。貼身服侍的張媽在旁邊絮絮叨叨,說起白家的二少爺時,大小姐臉上漾起一片紅暈,定是心上人吧。一對繡花枕,便是當時閨中女子能夠為愛情和婚姻付出的全部了。
然而,時過兩年,這位大小姐才得知,自己花費半年心血繡的靠墊,送去當晚,便被弄得滿是污漬,丟掉了。
凌淑華細膩的筆觸,令人讀至此處心中不禁一陣疼痛,揪得難受,忍不住對這些女子的命運唏噓不已。
一對繡枕,是夢的開始,也是夢的破碎,令人唏噓不已。凌淑華深深地同情這樣的命運,人生不受自己的掌控,只能將一生幸福寄托于物,聽任天意,這是何等的悲哀。
這番清淡平靜的故事,便是凌淑華的犀利之處。她也是愛做夢的,但她能夠清楚地分清夢和現(xiàn)實。
她寫每一個字,心都是揪著的,她哀嘆著時代女性的不幸,她們的一生,幾乎是工具,無法追求自己的幸福,始終在等待。然而她又惱怒于女性的不爭,她攜筆一生,都是希望能夠讓女性醒過來,睜開雙眼,伸出雙手,抓住真正的幸福。凌淑華自己,便是一位實踐者,她與丈夫陳西瀅,相知相愛,有著共同的愛好與追求,于是他們在自由的條件下結(jié)合,獲得了屬于自己掌控的人生。
來源 李亞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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