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代之際,元好問精神世界的詩文探究
宋金時期北方文學的主要代表、被尊為“北方文雄”的元好問,在大多數(shù)現(xiàn)代人的心目中是模糊的,只略知其“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的名句。實際上,元好問的一生正應了那句“國家不幸詩家幸,賦到滄桑句便工”。他年少成名,春風得意;中年山河破碎,歷經(jīng)喪亂;老時長歌當哭,書寫國難。一生的修行似乎都是在為書寫金史作準備,以詩存史,留下一個朝代真實的背影。
曾國藩說:“元好問是自漢魏至宋金之際,中國五、七言詩黃金時代的最后一位大詩人!倍鹪状H,在國破家亡面前,華北地區(qū)出現(xiàn)前所未有的真空和失序,以元好問為代表的中原士人階層也面臨著空前的精神危機。如何在新朝體面生存?如何敘寫亡國的正統(tǒng)論?如何安放亂世理想?如何背負易代責任?是現(xiàn)實的問題,也是理想的危機。
日本學者高橋文治以近40年之力,逡巡在元好問與他的時代周圍,采取文學和史學相結合的方法,從文學的視角看歷史,從歷史的視野看文學。通過細致入微的文本解讀,以強烈的好奇心與同理心,聚焦元好問詩文中刻意未載的歷史片段,“在記錄的東西中尋找沒有被記錄的東西”,追尋失落的時代真相,還原易代知識分子復雜的精神世界,寫成了《元好問與他的時代》。

《元好問與他的時代》,[日]高橋文治 著,陳文輝 譯,中華書局2024年出版
高橋文治長期關注金元時期宗教、戲曲,擅長從社會史的角度解讀相關文學資料。本書尤其注意從時代大背景下來研究元好問,以“時代的空白”開篇,敏銳地指出金王朝滅亡后華北地區(qū)出現(xiàn)了“約30年間歷史上的王朝空白”,只有蒙古政權以榨取為目的的稅收體系,元好問等人“經(jīng)歷著中國歷史上前所未有的危機”。了解這一背景,我們才能深切地感知以杜甫為榜樣的元好問對撰述金朝史的執(zhí)著與焦慮,也能真切地共情他千里迢迢給忽必烈奉上“儒教大宗師”這樣可笑稱號的舉動。他自覺背負起為金朝著史、為文人和民眾爭取生存空間的責任。正是如此的研究視角,可以從中觀或宏觀層面更全面地認識元好問。
高橋文治善于從小處入手,深入挖掘,有意留心元好問“不想寫也沒有寫的又是什么”“理由是什么”之后,在文本細讀中,得出新的結論與判斷。有些章節(jié)直接以某篇詩文為標題,如“《宛丘嘆》的真意”“《薄命妾辭三首》”。元好問“有時對他眼前切實存在的東西,好像是在故意地‘視若無睹’,或者說是‘故意地漏寫’”,“充滿了絲毫不愿直敘新體制的制度或實情的‘傾向’與‘意圖’”。作者選取《金史·白華傳》以及相關詩文為例:《白華傳》取材于元好問收集的原始資料,用超長的篇幅,只寫白華12年間的事跡,對其他人生階段的經(jīng)歷,一筆帶過,甚至連其卒年都沒有記載。元好問與白華交往的諸多詩文,“對于亡國后的白華的生活,元好問三緘其口避而不談”。原因就在于白華的降宋、再降蒙古的經(jīng)歷是元好問不愿意面對的污點,雖然其對白華之子白樸關愛有加。類似的還有張汝明墓表和張汝翼神道碑,對其亡國后的17年生活只字不提,只留下“其他尚多可稱,弗著”“君尚多可稱,弗著”這樣曖昧的表達。這些都體現(xiàn)了元好問的政治操守和做人原則,在文字表達上不去刻意揭短評惡。
元好問以詩文為金存史、著史,而時代成為他的背景。讀懂他,也許就能讀懂那個紛爭喪亂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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